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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随我忙了半日,阿媪也安坐片刻吧。”无有旁人,萧氏示意萧媪勿须多礼。
仆妪道了谢,也不拘束,寻榻侧一席跽坐,微笑道:“不亏姜姬与阿傅苦心教导一场,十一娘果然稳重知礼,也实有造化,竟能得娘子抚养膝下。”
萧氏也是一笑,眸中却是一深:“稳重知礼?这还不足为奇,让我更加惊异却是她机敏善辩,小小年纪,机心却是不少。”
萧媪暗暗一惊:“娘子此言何意?”
“阿媪是没见她如何智挫姚姬……不提这个,早前柳郎与她父女重逢,大示爱惜之情,我看十一娘却反而有几分懊恼,细细一品,倒度出几分意味,想是她生怕七娘姐妹受到冷落,我会因此不满,这孩子,实在不似五龄孩童,竟如此小心谨慎,只怕七娘虽比她年长五岁,还不敌她一半心智。”
萧媪虽也暗自称奇,可实在担忧主人为此生份了十一娘,又再分解:“据阿傅、青奴说来,十一娘多随姜姬,自幼就是乖巧谨慎,娘子回京后,姚姬在郎君跟前不敢生事,暗地里却不少对姜姬冷嘲热讽,后来郎君也回京候职……姚姬更是……姜姬逝后,十一娘处境更是艰难,若非还有阿傅照应,怕是到了衣食不周之地步……更别提再经苏州落水一事,可谓死里逃生,想是十一娘自幼聪慧,而娘子又早归京都,十一娘并不记得娘子是怎生性情,在姚姬期凌逼迫下,难免更添谨慎。”
萧氏却又摇头:“倘若阿姜有十一娘这般心性,敢于自辩与姚氏理论,也不会落得……”忽而回过味来,淡淡一笑:“阿姜自幼孤苦,阿媪也算照抚她一场,当她与女儿无别,眼下疼惜十一娘更多我自然能够体会。”
“娘子……”萧媪被点明心事,不由急忧,却见主人轻轻一摇手掌,笑容又再缓和几分:“我这般论断十一娘,并非责怪于她,反而以为,倘若七娘、九娘也似她这般心智,我才更加放心。”
萧媪这才松了口气,早先略微前倾的身子又收了回来:“七娘、九娘为娘子嫡出,原不需处处小心,将来也没有多少人敢怠慢两位小娘子,奴倒以为,是娘子太过严格了,眼下贵女,年纪与七娘一般,才学礼数多有不如者不知几多。”
萧氏却蹙了眉:“光是知书达礼又哪里够,眼下情势……裴后从前是怎生出众,可当家族遇祸,却终究难逃劫数。”
这话无疑更让萧媪惊疑,竟是重重一声:“娘子!”
那裴郑两门为大逆罪人,怎可与自家相提并论,难不成,娘子近来突然对七娘九娘越发严厉,竟是担忧会有大祸?!
萧氏却已经醒悟过来,情知许多因由不能张扬,短叹一声:“我也是未雨绸缪罢了,期望着七娘、九娘将来若无家族凭仗,靠着自身也能保得平安,裴郑一案,也确让望族著姓胆颤心惊!可阿媪看看她俩,眼下别说世情,基本善恶都不能辨,听得仆婢几句好话,竟信任那姚氏温柔敦厚又颇识音律,姚氏人且未至,她俩居然翘首以待,暗自备了见礼……我今日有心让她俩见识姚氏面目,省得日后被人利用。”
提起这点,萧媪也觉愤怒:“不想娘子体恤安氏与子女分别两地,特意调返京都,哪知安氏却被姚姬收买,奴实觉娘子太过宽仁,没有狠罚此等刁奴。”
“她也不过收了姚氏好处,在七娘面前说了几句姚氏好话罢了,并非大恶,不过姚氏今日那番话,竟是得知族中尚有十二、十三两位嫡女,可见我是小看了她,在这府里,只怕她还有暗线里通讯息,宽谅安氏还真有些作用。”萧氏显然早有计较。
然而萧媪却不免惊疑:“当年江南之仆妪,除后来随娘子返京者,唯有安氏是事后调回,才让姚氏有隙可乘,安氏若非暗人……”
“我已责问过安氏,她并未受此嘱托,再者她也无能将口信递往江南,这事阿媪知道也就罢了,切莫声张,我自有理论。”萧氏轻笑。
安氏乃内宅仆妪,出入尚且不得自由,又兼大字不识,江南距离京都山长水远,她又哪有本事递讯?姚氏这条暗线,想必也并非她有本事安插,只怕涉及元刺史,甚至毛维!
“阿媪,今日一见十一娘,我实觉愧对阿姜,本是家务事多,我怕无睱照管她,想暂且托付予白氏,哪知一看瑾娘,实在不堪,临时决断让白氏管教,这样,十一娘就不便与瑾娘挤在一处了。”萧氏忽然又转了话题,眉眼间这才有些怅惘。
“娘子何必如此,姜姬有娘子庇顾,也算造化,可她终究命薄。”萧媪也叹。
“造化、命薄?”萧氏苦笑:“当年若非阿姜姐姐忠勇,那事如何能够善了?可惜没保住性命,阿姜连唯一亲人也便失去……我早有诺,必然善待阿姜,正因如此,才不舍她嫁予世仆,想着就算放良,终究难逃为人侍妾,阿姜又是那般软弱……千思万虑,因知柳郎并非薄幸负义之流,又有我周护,才为阿姜择了这条路,却是……那场大变,长嫂暴病,我必须急赶归京,一来十一娘年幼,再者也是打算让阿姜为郎君生下长子,将来她也总算有个依靠,却没料到……终究还是我误了她。”
萧媪也是黯然,当姜姬死讯传回,娘子甚至怪罪了一番郎君,怨他回京时怎么不将姜姬母女一同带返,其实娘子何尝不知郎君也是无奈,启程时姜姬已然病卧,哪经得住途中颠簸?十一娘又不肯舍姜姬回京,哭闹着要留下陪伴生母,却不想,竟险些遭了姚姬毒手!也是上苍庇护,终于有惊无险,否则,娘子只怕更加自责。
她正要劝解主人,却又听一句:“我视十一娘便如己出,是以,将来对她也会如同七娘、九娘一般严厉,阿媪,慈和长者,只能由你来做了。明日待领她拜叩阿家,我便亲自为她启蒙,要想让十一娘入族谱,光凭机智谨慎只怕不够。”
第15章紧闭的家门
普宁坊内,一处大宅。
院内几株碧树已经长出新叶,一片风过,翊翊碎音里,筛下这晚春略带暖意的日光,丝缕落在树下负手而立的年轻郎君那袭尚带风尘的深青襕袍上。挨着墙边一条泥石铺就的小路,不断有进出的仆役,虽不曾迫不及待交头接耳,却都用抑或好奇抑或忧惧的目光暗暗窥探着这位“不速之客”。
尤其那些年少小厮,想必也只是听说过这府里十四郎那“悚人听闻”的名声,尚未真正目睹传说当中小主人的眉目五官,这时恨不能上前面对面打量仔细,却又心存畏惧,神色里就更是微妙矛盾。
只一个看上去十二、三岁的少年仆从,许是存着几分“初生牛犊”的胆气,竟真借着一株矮竹遮遮挡挡,大肆盯稳打量十余步外的主人,却渐渐成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。
“如何?可看得仔细?”
当听得身后那嗓压得低暗的语气,少年甚至都没有回过神来,呆怔怔地回应:“都说十四郎青面獠牙让人惧怕,不想却是这么一位俊美玉郎。”直到脑门后头挨了一记毫不留情的敲打,少年总算醒过神来,却张嘴就要惊呼,被及时掩住了嘴,直又拖出七、八步外。
少年总算看清身后老翁那张沟壑里填满愠怒的面孔,眼睛里的惊惧尽数化为委屈,喊道:“大父。”
“还有脸撒娇?”老翁恨铁不成钢:“为了让你去小郎君身边侍候,一家子耗废多少力气,没想你还是这般轻狂,刚刚你说了什么话,什么青面獠牙?!”
少年还不服气:“都说十四郎是天生克星降世,可不是青面獠牙一脸凶相,孙儿一听说十四郎归家,才生好奇,哪知一看,竟是这般俊美,想那些言传定是胡诌。”
老翁急怒攻心,高高扬起巴掌,见自家孙子苍白了小脸躲闪,险些栽倒,好歹没有落下掌掴,一把拉住少年手臂,咬牙警告道:“仆婢妄议主人是非,依家规可得发卖苦役,你难道不记得这条?还敢胡说!”说完拉着少年就走,却又忍不住叮嘱:“你可得记住,人不能貌相……还是远远躲着才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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