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,都替你冤得慌。”桃乐妃同情地说,“听说你还被叫进局子里审了半天,真替你叫屈。那个许弄琴也是,死了死了,还要拖人下水。我听说她留了个什么鬼遗书,还提到你的名字,是不是真的?”
我忽然恼了,一用力抽回杂志:“都说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。”
桃乐妃一时尴尬得起坐不是,扎煞着两只手愣住了。
我过意不去,急忙道歉:“对不起,我态度不好,你别生气。这段日子身体不舒服,弄得心情也不好,就跟更年期提前了似的。”
但是好气氛已经被破坏了,桃乐妃勉强又坐一会儿便告辞了。我十分阴郁,这是干嘛呢,神经兮兮的,把朋友也得罪了,再这样下去,非弄得众叛亲离不可。
我决定调整自己,睡前深呼吸,对自己说:“我问心无愧,我神鬼不怕,我勇敢坚强。”一连念了十几遍才熄灯睡去。
这一夜居然无梦。
一觉睡到天明,我只觉精神大好,哼着歌儿走进洗手间,一边梳头还一边继续唱歌。可是慢着,那镜子,那镜子!
屋里那股熟悉的福尔马林的气息又来了,镜子上迅速蒙了一层白雾,雾气朦胧中,那穿着白色睡袍的人,那穿着我的睡袍的人,却不是我!那明明是我的身体,青春的丰满的穿着白色睡袍的身体,可是那睡袍之上的青白的脸,那头短发,那不是我!
我愕然地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梳子,缠在梳子上的浓黑的长发,明明是我的,可是镜子里的,镜子里的头,为什么却是短发?!
我颤抖着抬起手去擦拭镜面,看清楚了,那,那竟是许弄琴,大睁着眼,吐出舌头,脸色青白,怨毒不堪……
不!我举起梳子用尽全力砸向镜子,镜子“哗”地碎了,血顺着玻璃碎碴儿流下来,我呕吐起来,软倒在洗手池边。
以然终于怀疑了:“琛儿,你这段时间的意外好像特别多,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
“以然,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。”吞吞吐吐地,我终于将近日的遭遇和盘托出。
以然越听越奇,最后下结论说:“你这是严重的心理疾病,必须马上跟我去看心理医生。”
“大仙帮不了我,心理医生就能吗?”我嘀嘀咕咕,可也抱着一线希望,顺从地答应听以然安排。
那是一间装修风格十分特别的心理诊所,整个布局就像某部怀旧电影的拍摄片场,以暖黄色调为主,搜集了各种高龄玩意儿,像菱花镜,樟木箱,四脚的梳妆台,甚至还有手摇的电话机。
医生姓程,叫程之方,是以然的大学同学,戴黑边眼镜,穿竹布长衫,清瘦,略略有点少白头,未老先衰,假扮成熟。他对我说:“别紧张,慢慢来,试着说出你的感受。”态度亲切温和,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。
窗外有一树茂密的紫丁香,随风传送阵阵芬芳。
我坐在会吱吱响的木摇椅上,望着正午的阳光从百叶窗里一格格地照进来,在墙上映成一道白一道灰。
有细细的尘在光与影间忙碌地舞。
旁边一架老旧的碟机,正在播着上海三十年代名歌星白光的老歌:“你为什么还不来,我要等你回来。我等着你回来,我想着你回来,你为什么还不来,我要等你回来……”
一遍又一遍,无限幽怨。
与歌声绝顶合拍的,是天花板上的六叶风扇慢悠悠的转动。并不是为了制造冷气,因为屋里并不热,而且,如果真是酷暑天气,窗帘后自有隐型空调会制造清凉。
那只是道具。
电风扇,留声机,百叶窗,摇椅,还有忧怨的白光,都是道具。催人入眠,讲出心里话。
程之方一遍遍温和地劝慰:“不要紧张,慢慢想,慢慢说。”
他认真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,一方面很想提醒他不要这样矫情,不是穿上一件长衫就可以使他看起来博古通今,直达人的心灵;可是另一面,我又不得不承认,他身上那种旧旧的气息很安抚我,让我身心舒泰,且有一点点慵懒,忍不住讲出心底最深的秘密。
“我见了鬼。”我这样进行自己的开场白,也不管是不是吓坏人,“她是我老板的太太,前些日子自杀了。可是她的魂缠着我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所以到你这里来了。”
令我感激的是,在听我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些“鬼话”的时候,医生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怀疑的神色,这让我觉得心定,于是越说越多,渐渐把当年许弄琴那一掌也一并托出,说完之后,只觉宽心许多,仿佛已经好了一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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